作者 | Zong Han
编辑 | Denni Hu
█ “中国风尚” 这个概念本质上是从西方视角出发而提出来的说法，也是全球时尚所看得懂的一种中国风时尚。
而随着 “中国崛起”，中国本土市场也生发出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和审美的 “国潮热”、“中国设计师热” 等全新的本土时尚概念。在疫情后超级强劲的经济内循环推进下，中国时尚产业前所未有地蓬勃发展着。
不过在两者之间，还有一块有待开拓的 “处女地”：以中国传统手工艺为基础，开创出全新的设计语言，并以合理的价格出售给大众。
传统文化以及传统手工艺，能给品牌们输送新鲜的能量和想法，它不但能推进 “中国风尚” 的发展，也能使新一代的中国设计师和原创品牌找到更大的创作和发展空间。
海内外品牌，在两个极端中寻找突破点
奢侈品以 “高定视角” 看中国手工艺：
奢侈品牌之所以是奢侈的，本质上离不开对制衣工艺的挖掘与再创造。
做中西方工艺跨界的 Dior 是比较经典的案例。Kim Jones 担当创意总监的 LVMH 旗下奢侈品牌 Dior，在去年底推出的 2021 秋冬男装系列中将美国艺术家 Kenny Scharf 的波普涂鸦印花呈现于传承两千余年、被列为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苏绣之上：每件衬衫采用超过 2000 种丝线，用传统的打籽技法，以 7000 个小时纯人工绣制，其中一件单品据说售价高达 300 万人民币。
Dior 2021 秋冬男装系列中，设计师将美国艺术家 Kenny Scharf 的波普涂鸦印花呈现于传承两千余年、被列为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苏绣之上。
Kim Jones 把 Scharf 这种 80 年代纽约东村的街头艺术与图案 “穿针引线” 到我们老祖宗传承下来、不逊于任何西方 “高定” 的苏绣之上，成功将 “中国风尚” 从诸多国际品牌表面化的视觉借用和文化解读中，引到对于更为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创新上。
意大利时尚集团 OTB Group 旗下的 Marni 在愈两年的准备后，也于上月推出了 Marni Miao 系列，创意总监 Francesco Risso 及其团队在疫情前就去了贵州省黔东南地区的苗族聚居区，将其世代相传的传统手工艺，包括 “刺绣、花边、打褶、编织、银器等形式” ，用 Marni 轻快的时装语言去表达，呈现于一系列时装和配饰中。Risso 更决定把本系列中出现的真丝单品纳入到之后每季的设计中，“通过拼贴、补丁、飞边等细节带来不同诠释”。
Marni Miao 系列将苗族世代相传的传统手工艺，用 Marni 轻快的时装语言呈现于时装和配饰中。
虽暂未推出任何实际的服装或配饰系列，LVMH 旗下、“最初由一群西班牙手工艺人” 创立的 Loewe，自 2019 年起已经连续三年推出聚焦中国手工艺技术的 “中国年” 专题短片，这不但符合其对于品牌文化价值观的塑造和传播需求，还迎合了中国新年营销的热点。
Loewe 2021 “中国年” 宣传专题短片 ——《家·承》
对工艺品颇有研究的 Loewe 创意总监 Jonathan Anderson 其实此前来中国都会要求去找寻工艺品及古董物件，纳入其个人收藏之中。而 Loewe 这个取名为《家·承》的短片中也囊括了中国各省的手工艺，包括陕西陕派剪纸、贵州贵阳三都蜡染、山东济南中国结、浙江金华板凳龙、云南腾冲皮影、四川崇州道明竹编等等。除此之外，2016 年创办的 Loewe 工艺奖中也有来自中国的项目入围，比如将白族扎染工艺与椅子、沙发做结合的 “美女硕士” 林芳璐的创作。
林芳璐作品《她》入围 Loewe 工艺奖。
试图创造 “东方盛景” 的中国品牌，
停留在表面化的解读：
反观国内的商业设计品牌，如李宁、太平鸟、森马、波司登等，都在国际市场上赢得了一定的关注度，让 “中国风尚” 的视觉语言，有了 “东方盛景” 的新视角。这些品牌更多从中国年轻世代消费者成长的集体回忆和大众生活中萃取、捏合及综摄视觉元素，输出的更多是表层化的视觉借用和文化解读。
在郭培这个 “中国高定第一人” 后，似乎后继无人，但近年也偶有出现一心钻研工艺的新兴品牌，比如承袭中国宁波传统金银彩绣工艺这一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中国品牌糖心旦。品牌创始人之一谢易格，在有品牌之前，她的母亲裘群珠（金银彩秀多用于宗教场所用途，而她的父亲则从事的是佛像修复和保护产业）早在 2006 年就萌生了重振金银彩绣技艺的想法。她开设了自己的金银彩绣绣坊，也开了一家总投资达到 2800 万元的宁波金银彩绣艺术馆。受家人的耳濡目染，谢易格和两位合伙人一起，先是在 2018 年创办了高端婚嫁定制品牌糖心旦，后来延展至配饰及成衣产品，品牌还为 TFBOYS 六周年演唱会量身定制了 “黑金斗篷” 的 “战袍”，每件花费 1 个月时间进行刺绣。
中国品牌糖心旦 TANGXINDAN 为 TFBOYS 六周年演唱会量身定制了 “黑金斗篷” 的 “战袍”，每件都花了 1 个月时间进行刺绣。
更多中国设计师品牌对 “中国意象” 进行了或深或浅的视觉借用或文化解读，这些有辨识度的产品也获得了一定的业界认可和商业成功。紧跟市场热点的海外品牌，也像挖掘中国手工艺一样，争前恐后地与中国设计师品牌联名，脱口而出就有 Angel Chen x Canada Goose、Pronounce x Diesel、Fengchen Wang x UGG、SANKUANZ x Timberland 等。但是中国设计师作为一个群体，依然被 “中国设计师” 这个标签所困，接下来的突破需要从脱开这个身份标签开始。
由左上至右下依次为：Angel Chen x Canada Goose、Pronounce x Diesel、Fengchen Wang x UGG、SANKUANZ x Timberland
无论是生意成功、资本雄厚的中国商业设计品牌，还是在全球化语境中成长起来的风格化中国设计师品牌，都还有待进一步去构建起自身的文化价值观。中华文明，这一人类历史中唯一完整延续下来的古文明，也是滋养中国设计师和原创品牌的原生文化，它值得我们进行更为系统化地再学习、再理解、再表述；其中一条重要路径就是对于文化载体的中国传统手工进行传承与创新：要深入浅出地以当代化、国际化的设计去升级产品和品牌，同时带到商业创新。
新一代传承工艺的品牌，拒绝 “快时尚”
上海服装企业 Zuczug 素然孵化的环保品牌 klee klee 自 2015 年来一直与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BCAF）等合作参与到中国少数民族文化发展与保护中，推出了 “naze naze 慢慢地织布” 独龙族织布项目及服装系列。
创始团队走遍位于云南省 “四江并流” 区域内的贡山县下丙中洛、独龙江两个乡、11 个村、对十余户织毯人家进行调研，最终决定以编织方式独特、彩色条纹制成的独特文化符号独龙毯出发，将传统纺织出的独龙毯，在保留其手工腰机的 “古法” 纺织方式的基础上，进行彩色条纹的色块运用，并针对当代中产消费者的生活方式进行重新设计，制成抱枕、斗篷、包袋、半裙、眼罩等产品，进行诸如 “社会企业” （social enterprise）式的产业扶植。
klee klee 在保留独龙毯手工腰机的 “古法” 纺织方式的基础上，进行彩色条纹的色块运用，并针对当代中产消费者的生活方式进行重新设计。
此项目每年邀请独龙族青年妇女赴上海素然总部进行培训，并在当地组成生产合作小组，对原材料、生产流程及品控等各个步骤进行相对的标准化，最后由 klee klee 以公平贸易的方式，用与当地市场价相同甚至略高的价格，对产品进行收购。
与此同时，合作基金会针对 naze naze 做国内外推广，该项目也是国家民委的推荐项目，成为第 56 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中国国家馆的外立面设计的一部分。在惠及独龙族家庭增加其人均收入之时，这个项目能帮助独龙族保存这一纺织技艺，为本民族工艺和文化的认识、传承和创新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安邸 AD》2019 年四月刊 —— naze naze 独龙族项目和 Atlas 大利项目的专题报道。
Zuczug 品牌经理张青透露，这种公益属性强的项目最难的是如何与当地的手工艺人沟通，“基本上这些地区的人一直以农业为生，他们对 ‘工作’ 是没有概念的，” 张青说道。“与北京当代艺术基金合作也是因为项目开始初期是很需要有这样的机构帮我们在本地做一些疏通工作。”
她还透露，接下来品牌希望把这一个公益项目变成一个织物工作室，变成一个 “共益项目”。“我们做这个项目也不是想把手工艺变成奢侈品，这样的话能接触到的人群就太少了，其实最初做也算是一个比较 ‘共益’ 的出发点。”
来自四川及云南交界处大小凉山的彝族姑娘龙红紫娓在 2017 年从伦敦时装学院毕业后，创办了一个传承自身民族传统手工艺的珠宝配饰品牌 Soft Mountains。龙红紫娓每年都要在大山之中进行年度 “采风”，以寻找 “真正继承了传统手工艺的工匠们”，逐步建立起一个和品牌合作的工匠群体和生产系统。
图片来源：Soft Mountains
龙红紫娓成长于那片西南大山里的多民族 “大杂居与小聚居” 的环境，也致力于将她的创作从彝族引向她从小长大生活中的摩梭人、纳西族、藏族等，甚至会从各民族审美和工艺的异同中进行创作。龙红紫娓以其个人视角出发，综合她的跨学科、中西方交汇的背景，构建了 Soft Mountains 这一灵感高山、文化神山，将来自横断山区里的各民族工匠的手艺，输送到全世界各地的买手店中。这些 1000 - 2000 元不等的首饰，是经过彝族手工艺者扭、编、掐等传统工艺打造出的镂空白银丝珠耳环或坠链。
这个过程也很艰辛与漫长：龙红紫娓要针对合作工匠的技艺甚至脾气 “对症下药”，将传统手工艺带入当代化、国际化的设计和视觉呈现中，并成为一门可持续发展的生意。她 “化繁为简” 的整体设计，却赢在传统工艺 “精致繁复” 的细节之上。
龙红紫娓将传统手工艺带入当代化、国际化的设计和视觉呈现中。
由于品牌规模不大，龙红紫娓也应对工匠流失、手艺失传等困难局面。由于 Soft Mountains 一年只做两季，单品有限、库存很少，整体产量和产值始终偏小，一些工匠迫于生计还是必须出外打工，同时放弃其传承数代的 “打银” 手艺，变成东部沿海省份的一名普通劳工。
龙红紫娓清楚认识到 “没有人会为你的情怀买单”。在 “快时尚” 的全球气候里，传承与创新民族手工艺是一个伟大的愿景，但是落在现实必须可持续地去扩展品牌内涵和规模，以帮助更多工匠可以仅靠手工艺就可以安家立业。
到底该如何做好传承？
可以看到，传承乃至创新传统手工艺本质上是与 “快时尚” 下的商业逻辑背道而驰的，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和时间难以估量，需要极大的决心和恒心。
纵观大部分国际品牌，它们仍然比较醉心于使用带有明显 “高定” 隐喻的苏绣、苗绣，带入他们原本关于 “奢侈品” 和 “中国风尚” 的论述中，这在 “做品牌”、“做文化慈善” 或是搞中国战略布局的框架下是成立的。
图片来源：糖心旦 TANGXINDAN
而中国设计师和原创品牌，更多从博大精深的少数民族手工艺中切入，价位更亲民，产品更质朴，更容易在当代的语境下做好中国品牌国际化的升级。当下一线城市的消费者多少会把这种 “少数民族” 标签看成一种猎奇、浪漫的符号，而不只是一个自身文化的一部分，这对创作者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解放。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手工艺更是源远流长、流派众多，中国设计师和原创品牌如何时尚化、产业化这些可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走出西方投射下的 “中国风尚”、“国潮热” 的表面盛世两种刻板印象，才能重塑中国乃至全球的时尚产业。
张爱玲曾在《更衣记》里写道，“我们的时装的历史，一言以蔽之，就是这些点缀品逐渐减去” 的过程，那么现在把这些 “累赘” 的精细工艺一件件重新拾回，拆分、重组、再现，变成值得被重新欣赏的时尚商品，也是重拾中国文化自信的过程。
